对话普利兹克奖得主刘家琨：在成都的随意与包容中“自由生长”

3月7日17时30分，暮色初临的玉林巷弄正蒸腾起火锅底料的辛香。在一栋上世纪90年代建起的居民楼内，一个混杂着现磨咖啡机轰鸣与艺术研讨声的奇妙空间里，记者见到了2025年普利兹克奖得主刘家琨。

这是刘家琨设计的“玉林颂设计空间”，既是展厅、咖啡店，也是建筑讲座、艺术沙龙的举办地。这个“藏身”于成都玉林居民楼里的多元化空间，仿佛呼应了普利兹克建筑奖的评审辞——“刘家琨的设计拥抱并强化由使用者带入其中的生活方式，从而创造出被公众活化的建筑。”

3月4日，普利兹克建筑奖宣布，来自中国成都的刘家琨荣获2025年度普利兹克建筑奖。该奖项在国际上是公认的建筑界最高荣誉。时隔3天后，记者对话刘家琨，聆听他的建筑世界。

▲刘家琨接受采访

“很成都”的采访

——“随意和包容，是这座城市独有的特质”

“今天的采访‘很成都’。”坐在“生长”在小区居民楼里的咖啡店，刘家琨说出第一句话。

“很成都”的意思，是随意感与包容性。“很多外地朋友来这里，都很惊讶成都有这样的地方，好像在其他城市是难以想象的。”刘家琨说。

在刘家琨看来，成都的包容性是最大的魅力之一。这种包容性不仅体现在城市的氛围中，也影响着他的生活和思维方式。“一座城市的氛围，就是一个人生活的营养。这座城市独有的特质，会渗透到人的骨子里，成为你工作和思考的一部分。”

成都的人文氛围也是这样浸润在他的骨子里。在成都，刘家琨有多位艺术家、作家朋友，都成为了他的“养分”。“这就是我的生态土壤，无处不在，我们是共同成长的。”

刘家琨说，成都的这种包容性，也促进了成都创意生态和建筑生态的欣欣向荣。作为一名建筑师，他深刻感受到包容性对于创意的重要性——如果一个设计师的作品被僵硬的标准所限制，那么这种挫败感会严重打击信心。“由于成都的包容性，我感受到年轻设计师在成都的氛围中还是充满活力的。”

▲“玉林颂设计空间”所处的居民楼

▲“玉林颂设计空间”的大门

对于成都的感情，刘家琨用“难以言喻”来形容。就像在采访最开始他说的那样——我出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工作在这里，要说感谢，好像无法具体，但是说到成都，就好像一下子把很多东西都感谢了。

“未完成”的建筑

——“建筑应该概括、凝练和展示地方的内在品质”

2025年度普利兹克建筑奖评审辞指出，刘家琨从共生的角度重新审视了密度的基本原则，给出了一个能够平衡相互矛盾需求的设计巧思。通过成都西村大院等革新性的项目，重塑了公共空间和社区生活的范式。

“西村大院其实是未完成的。”刘家琨说。

他解释说，西村大院处于未完成状态，但这种未完成感并非指工程未完工，而是一种设计理念。“未完成感体现在未来会有更多商家入驻，使得整个空间逐渐完善，形成一种开放、包容的氛围。”

说到这里，刘家琨突然话锋一转。“从设计层面来看，未完成感是一种有意为之的设计思路。然而，实际上也确实存在一些尚未完工的部分。”他笑着说，“在大家熟知的屋顶廊道，其实应该有‘顶’的。坡道上去，也应该有个眺望台，也未建成。”

▲西村大院，照片由浅深摄影提供

而正是这样一个“未完成”的西村大院，成为刘家琨对成都市民生活的极致诠释。这座14万平方米的综合体，以环形跑道围合出中央绿地，竹下火锅、屋顶市集、露天剧场在此自由生长。这里现在已成为成都人最爱的公共空间，成为市井立面的乌托邦。

这也和刘家琨一贯的设计理念相吻合——因地制宜。他说，建筑必须扎根于具体的地理位置，并具备明确的功能。

比如成都鹿野苑石刻艺术博物馆，它位于一处河滩上，周围树木繁茂，林间空地自然形成。在这样的环境中建造一个小型博物馆，显然不应破坏原有的竹林景观，而是应巧妙地利用现有空间，将建筑融入自然。“博物馆本质上是一个展览空间，因此林间空地可以被视为一个明亮的大厅，竹林则如同幽暗的大厅，而建筑本身则是人工的大厅。”

“建筑应该揭示一些东西——概括、凝练和展示地方的内在品质。它有能力塑造人类行为和营造氛围，提供宁静和诗意的感觉，唤起同情心和仁爱，培养休戚与共的社区意识。”刘家琨说。

▲玉林颂设计空间里举办的结构师张准《含准率》展

中年人“最后的操守”

——“不对年轻人说三道四，任其自由生长”

刘家琨低调、随和，有着成都人天然的幽默感和乐观精神。他常常慢条斯理地说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话，与他“严肃”的建筑师形象不符。

比如，有记者提到他早年写小说的经历，问他是否还会回归文学。“我当然企图，但能不能干好也很难说。因为建筑是一个特别苦的活，写小说也是。我要打工，也不能打两份都很苦的工啊。”刘家琨皱皱眉，像极了网络上正在抱怨工作的“打工人”。

这段文学经历，也影响着他的设计风格。在刘家琨看来，建筑作品与文学虽然在表现形式上有所不同，但它们在底层逻辑上是相通的，并且能够互相支撑。“文字几乎是所有工作的基础，它决定了人的思维方式和思维结构。”

比如，有记者问“如果300年后只能留下您一个作品，您会留下哪一个”，刘家琨回答得十分洒脱：“能留下来就留下来。不能留下来，能服务于当下，服务于现在的人也是蛮好的。”

服务于使用者，这也是刘家琨所坚持的——建筑物首先为人使用，这个功能是建筑的第一要义。如同2025年度普利兹克建筑奖评审辞说的那样，“刘家琨的设计拥抱并强化由使用者带入其中的生活方式，从而创造出被公众活化的建筑”。

▲刘家琨接受媒体记者采访

刘家琨十分愿意并热爱与年轻建筑师交流，“玉林颂设计空间”就是这样一个交流空间，通过展览、沙龙，为成都设计圈提供一个线下交流的平台。但他却从不说教，尊重年轻人的自由生长，并说出一句让在场记者都会心一笑的话，“不对年轻人说三道四，是一个中年人最后的操守。”

如同普利兹克建筑奖的评审辞说的那样：他所首倡的是一项策略而非某种风格，从不依赖于重复的方法，而是基于每个项目的具体特征和需求，以不同的方式进行评估。

这样的态度一如他的设计理念。鹿野苑静卧河滩，隐于竹林，任野草蔓生于建筑肌理；西村大院围合出一片绿意盎然的公共庭院，竹影婆娑间升腾起火锅香气，市集灯火与星空下的剧场交响共鸣——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因地制宜，任其自由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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