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解析运动员心理问题：消除耻感、解决孤立和抵御网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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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解析运动员心理问题：消除耻感、解决孤立和抵御网暴

2023-06-03 21:00:51

法网第一天，遗憾止步女单首轮的张帅泪洒赛后发布会，但她却表示不是因为输球难过，而是回想起近两年的经历，觉得自己太不容易了。说完后又补充，自己很感激能诉说压抑在内心的东西，这让她会好受一些。

张帅不是第一个公开表达疫情致使心情压抑的运动员。今年CBA季后赛期间，体育博主连睿爆出消息，蝉联总决赛MVP的辽宁队后卫赵继伟和国家队队友孙铭徽曾在同一科室接受过心理治疗。5月18日，《东方体育日报》发布孙铭徽专访，这位浙江广厦队球星亲口证实，2022-23赛季第一阶段封闭比赛期间，他被查出重度焦虑和中度抑郁，诊断结果出来的那一刻，孙铭徽感到有些崩溃。

运动员是一个倚靠身体天赋和勤奋训练，以击败对手而获得成就的职业，身体素质往往异于常人，但疫情隔离、伤病影响、成绩要求、外界的过度关注、个人生活的变动，包括社交媒体上的外界言论，都可能压垮强硬外表下的心理防线。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运动员开始坦诚地公布自身心理困境，尤其疫情的长期肆虐，导致运动员面临更多的封闭比赛和隔离，使心理健康问题受到进一步关注。这期间，也存在不同声音。2017年，NBA球星利拉德在接受《The Sporting News》采访时被问及压力问题，他回答：“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无家可归者有压力，尽力工作以支付房租的单亲妈妈有压力，收入很高的球员们虽然会面临一些挑战，但将其称为压力，是对普通人的侮辱。”这段回答经常被球迷引用，作为运动员不应该过多抱怨心理问题的证明。“Damian Lillard is Jesus！（利拉德就是耶稣）”在reddit社区，这条针对利拉德此番表述的评论获得了上千次推荐。

然而，认为运动员挣得多所以不该过多谈论压力的观点，正遭到北美职业体育届多数人的反对。5月是美国心理健康宣传月，包括NFL、NBA、NHL、MLB、MLS和WNBA在内，北美六大职业联盟的球员工会首次联合发表关注心理健康的声明，并将开展为期一个月的合作宣传活动。本次合作的主要目的，正是试图鼓励运动员直面心理困境，并推广各个联盟的球员及工作人员在心理调节方面的一些案例，推动心理健康议题去污名化。

除了在现实层面开展切实行动，一些赛事还尝试进入虚拟世界里保驾护航。北京时间5月28日，随着法国网球公开赛正式开打，一个可以净化社交媒体的程序将被免费提供给所有参赛运动员，这是网球四大满贯赛事首次利用AI帮助球员抵御网络暴力。

消除耻感：直面心理健康问题的第一步

其实，公开坦陈心理状况的运动员里，早已不乏知名球星。今年4月，字母哥扬尼斯·阿德托昆博接受《密尔沃基哨兵报》的采访时表示，自己2020年时因为压力过大一度考虑退役，通过多次和心理治疗师对话，才最终缓解了情绪问题。而他之所以能意识到自身处境，是因为看了菲尔普斯、大坂直美等人的纪录片，更离不开凯文·乐福等球员坦诚分享焦虑症等的启示。字母哥直言：“我和凯文谈过，他激励我敞开心扉，帮助我变得更好，当我告诉他这些的时候，他哭了。”

哭泣的乐福也许是让整个NBA意识到心理健康问题重要性的球员之一。2018年，德罗赞和他先后在《多伦多之星》、《球员论坛网》上发文，讲述了各自与抑郁症及焦虑作斗争的经历。ESPN资深记者Jackie MacMullan随后撰文称，当时的NBA，谈论心理健康会伴随耻感，一位来自东部的教练与其透露，球队有三名球员在服心理治疗药物，但队内没有配备医生或者心理医生来处理这件事，而是身为教练的他来负责；火箭队名宿约翰·卢卡斯则告诉Jackie MacMullan，超过40%的NBA球员有心理健康问题，但只有不到5%的人正在寻求帮助，多动症、双相情感障碍、焦虑和抑郁已经是联盟的流行病。

字母哥也在前述专访中提到，当乐福2018年在媒体发文时，自己还不能理解。但两名球员的自白，促使NBA重视球员心理健康问题。随后，NBA制定了一项“Mind Health program（心理健康计划）”计划，该计划目前由临床和运动心理学家Kensa Gunter负责。

“Mind Health program”计划的首要任务就是打破耻感。今年4月22日，Kensa Gunter参加了《Men‘s Health》杂志组织的在线对谈，将NBA球员寻求心理治疗时面临的耻感归因为男子气概造成的压力，并认为被社会化规训的男性，会把遭遇的问题、挑战和挣扎留给自己。Kensa Gunter指出，认为男人应该坚强，某种程度上是在造成情感压抑。同时，她还明确反对NBA球员没资格抱怨的言论，指出心理健康问题是一视同仁的，金钱、名誉和成功无法使人超脱于人类的庸常经验。（延伸阅读：敢于袒露心理困境，女子网球被忽视的另一种领先）

消除耻感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鼓励更多的运动员自我表达。2019年，美国全国精神疾病联盟官网发文称，公众人物敞开心扉，披露精神疾病和寻求治疗的经历，可以提高公众意识。NBA球员一定程度上证明了这个观点，乐福在2018年的自白中提到，“我想写这篇文章的原因之一，来自上周阅读德马尔（德罗赞）关于抑郁症的表述”；后来，字母哥又自称受到了乐福的激励。

为了避免耻感影响球员寻求治疗，NFL尝试过另一种做法。早在2012年，NFL就发起了名为“Total Wellness”的倡议，倡议一开始的内容仅有一项——给球员提供一条免费且保密的电话热线，电话另一端将是接受过有关NFL文化特殊培训的持证心理健康临床医生。

今年5月，六个联盟的球员工会仍旧将鼓励球员直面心理问题作为宣传活动的主要议题，可见耻感的消除不是一蹴而就的，与社会观念的斗争还需要更多时间。在这个过程中，无论是NBA的“Mind Health program”计划，还是NFL更早推出的“Total Wellness”，也在逐渐完善对心理问题的保障机制。

解决孤立：为运动员提供外部资源支持

根据The Athletic的报道，自2019-20赛季开始，NBA要求所有球队需要与心理治疗师或者精神科医生建立联系；每支球队必须出具针对心理健康紧急状况的书面行动计划，并制定健康手册；为所有球员免费提供正念应用“Headspace”。The Athletic调查了各队的履行情况，除了个别球队基于隐私等原因拒绝回应，独行侠、湖人、76人、奇才、热火、太阳等都已经在队内配置了多名心理健康方面的专业人士。

本赛季，NBA又进一步，规定每支球队必须向客队开放一个名为“fitness and wellness”的房间，客队球员可以在里面进行冥想、与治疗师对话或者单纯放松。

与NBA相比，NFL推出了十年之久的Total Wellness现在变得更加完备，目前设定了四大策略，分别是教育提供、资源提供、支持系统和治理系统，前两者是核心举措，后两者则属于制度保障。

在教育提供方面，NFL的新秀培训现在包括八个心理教育模块，主题包括压力管理和人际关系等。每支球队需要基于劳资协议中的有关规定开展团队心理健康培训，联盟也会针对退役球员组织心理健康培训，帮助他们从球员角色过渡到退役后的状态。

在资源提供方面，2012年就设立了的NFL Life Line全天候热线，目前由Vibrant Emotional Health负责运营，这个组织的前身为纽约市心理健康协会。同时，NFL已经将心理健康的保障范围从球员扩大到教练、工作人员及家庭成员，通过与医疗保健公司Cigna合作，为他们进行免费心理健康指导。在必要的时候，Cigna资源和NFL Life Line热线还可以联动起来，以提供诸如老年人护理、法律咨询、收养等问题的支持。另外，与NBA一样，NFL规定俱乐部必须聘用有执照的临床心理医生。

六年前，临床和运动心理学家Carrie Hastings由此规定入职洛杉矶公羊队。她告诉ESPN，她会和球队的所有人员谈论成绩、家庭事务甚至新冠疫情引起的额外压力等所有问题。在她看来，球员们整个赛季都会被焦虑和压力环绕，“如果你告诉他们每天刷五次牙会让他们变得更好，他们也会去做。”

“如果您或您所爱的人正在挣扎，您并不孤单。”在NFL官网心理健康页面，悬挂着这样一句标语。Total Wellness前负责人Dwight Hollier接受美国心理学会旗下出版物《Monitor on Psychology》的采访中谈到，运动员在一个不断被告知要忍受、坚持、拒绝的环境中长大，这会成为他的特征，影响他与世界互动的方式，而一旦遇到自己无法应对的挑战，这将变成有害的个性。

因此，NFL和球员工会才试图寻求调动联盟和俱乐部的资源，为参与这项运动的所有人建立从认知改善，到技术资源支持的系统性保障，而不是孤立地解决问题。故而，这项计划的名称为“Total Wellness”——全面健康。不过，想保障运动员的“全面健康”，除了事后支持，有没有事先干预的可能呢？

抵御网暴：从暴风眼中逃离

职业运动员陷入意识模糊、抑郁、躁郁甚至痴呆等症状，也许与一种称为慢性创伤性脑病（CTE）的神经退行性脑病有关。2022年7月发表在Frontiers in Neurology上的一项研究表明，这种病状很可能是由反复头部撞击（RHI）引发的。

但比起运动过程中难以避免的撞击和创伤，让运动员远离来自网络的攻击骚扰，不仅更为实际，而且变得愈发必要。

4月3日，SportsPro发布了一份体育与网络暴力的研究报告，通过对25名顶级运动员社交媒体账号进行追踪，6周时间内就检索到多达72995条被标为有害的信息。报告同时提到，东京奥运会期间，推特上87%的有害信息是针对女性运动员的，其总数超过了20万条。

▲该次研究中，遭受网络攻击次数最多的十位运动员。

网络暴力言论涉及性别歧视、种族歧视等各个方面，由于网络平台缺乏保护措施，挑衅者可以自由地对运动员进行骚扰和语言暴力。一个典型例子是2021年四月份，英超联赛对Facebook、Instagram和Twitter进行了为期三天的停更抵制，以督促后者能够尽力消除弥漫于网络的仇恨言论。然而当年欧洲杯决赛后，在点球大战中罚丢关键球的三名英格兰黑人球员萨卡、拉什福德和桑乔仍旧遭受到种族主义轰炸，球迷们使用猴子、香蕉等表情符号和侮辱性言论攻击球员。在曼彻斯特街区的一幅拉什福德壁画也被破坏。

事后，萨卡表示自己立刻知道赛后将要收到怎样的仇恨言论，并指责社交媒体平台并没有采取足够措施来阻止这些信息。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欧冠赛场。2021年欧冠四分之一决赛输给皇家马德里后，利物浦球员阿诺德的社交媒体账号招来种族歧视言论。天空体育后续报道称，默西塞德郡警方对此事进行了调查，但由于攻击者账户都在境外，最终不了了之。除了阿诺德，马内和凯塔同样在效力利物浦期间遭受过网络种族歧视。

于是2022年初，利物浦成为英超联赛首家聘请心理健康治疗师的俱乐部。据《每日邮报》的介绍，俱乐部聘用顶级心理治疗师Ishbel Straker与队内年轻球员进行1对1服务，帮他们应对种族主义暴力、过度关注和社交媒体成瘾等问题。利物浦希望借此举保护年轻球员免受网络暴力的创伤。

在《每日邮报》该新闻的评论区，网友多抱持冷嘲热讽的态度。一位名为“Trouble shooter”的账号评论到：“对那些受尽网暴的球员，我的建议很简单，仔细看看银行余额并大笑。”这与部分NBA球迷支持利拉德昔日言论异曲同工。

职业赛事对运动员的保护不会因为球迷唱反调而停止。今年的法网，一项名为Bodyguard.ai的技术被正式应用。该技术将为所有运动员和官方的Facebook、Instagram、Twitter、YouTube、TikTok和Discord账号提供监护，过滤不友好的评论。运动员只需要用他们的社交媒体帐户扫描二维码便可启用该程序。

同时，Bodyguard.ai将提供给赛事组织方每日评论处理报告，在发现不良言论时预警，甚至可以应法国网球联合会（FFT）要求提供攻击者身份信息，以采取法律行动。FFT首席执行官Caroline Flaissier声称：“球员心理健康是法网的首要任务，我们不会接受比赛期间出现任何形式的暴力。”在她看来，净化社交媒体应用是保护运动员心理健康，让他们免于受网络影响精神状态的一种解决方案。

表达与行动：运动员的自我疗愈

因为淋过雨，所以会为别人撑伞，在运动员心理健康一事上，此话屡屡应验。除了被动等待赛事方和俱乐部给予支持，很多公开谈论自身心理问题的运动员，会在事后主动投身相关事业。

德罗赞在接受《华盛顿邮报》采访中表达了一个观点，他认为人们习惯在社交媒体上描绘完美生活，这营造出一种并不真实的世界和生活，可互相之间却因此而比较、产生落差，这是导致情绪焦虑的来源之一。所以，德罗赞呼吁表达真正的感受，并坚信真实地表达可以让其他人意识到自己并不孤单。

达拉斯牛仔队的明星四分卫达克·普雷斯科特是这一观点的实践者。在贫困单亲家庭长大的他，母亲因为癌症早早去世。2020年，新冠大流行和哥哥的自杀使得他患上了抑郁症。据他自述，他觉得自己没有做到母亲的要求，没有保护好她儿子的安全，然后陷入了漫长的自责与失眠。而后，他决定和身边的人谈论自己的痛苦，并且登上了Graham Bensinger的知名油管节目，公开谈论哥哥的死亡与自己的心路历程。在他看来，这最终帮助他走出了抑郁。

他在节目里说：“我们的逆境，我们的挣扎，我们所经历的一切总是对我们自己来说太重了，甚至对一两个人来说也可能太重了，但对一个社区来说永远不会太多……所以，我们必须分享自己。”时隔一年，普雷斯科特在全美预防自杀月发起了一项名为“Ask 4 Help”的活动，并通过筹款帮助那些与精神疾病作斗争的人。

NFL现役第一位公开性取向的运动员Carl Nassib在出柜后，连续两年向Trevor Project捐赠10万美元，该组织是一个针对LGBTQ+青年的自杀预防和心理健康组织。今年3月，字母哥也承诺为密尔沃基的心理健康服务捐款100万美元。

除了捐款，也有一些人选择更具体的做法。比如以乐福（Love）的名字命名的慈善基金会，一直免费为美国许多学校和非营利组织提供社会情感学习课程。而在今年5月17日，由保罗、安东尼、韦德创立的社会公益组织Social Change Fund United，上线了一个促进心理健康公平的奖学金项目。该奖学金将为想要成为心理健康专业人士的三名黑人学生提供人均5000美元的教育费用。

保罗表示，这是纪念心理健康意识月的一次合作。

▲坎迪斯·帕克、米德尔顿、CJ·麦科勒姆等人也是该组织的执委会成员。

六大球员工会官宣5月联合活动后，NHLPA官网发文提到，对心理健康共同支持的展示，不仅会加强体育运动人性化一面，还会进一步推动为运动员及其所在社区提供必要的健康资源。近年来，由于一些运动员们主动袒露脆弱，使得心理健康问题逐渐得到重视，职业赛事组织者们的反应或许是迟滞的，但也纷纷开始行动。与此同时，当社交媒体颠覆公众人物与粉丝之间的互动关系，在竞技体育这种表演与观赏的游戏里，运动迷们需要为运动员心理健康承担多少？目前还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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