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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赵维伦：中国篮球等来的“意中人” | 体育·新人物

2023-07-19 21:01:34

编者注：走出体工队和集体宿舍，新一代运动员不仅在个性上存在差异，他们中的部分人，或拥有父母的大量陪伴，或拥有海外训练生活的成长经历，培养方式和成长环境呈现出更多元的特征，也为职业体育的发展提供了新的视野与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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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出生于意大利的赵维伦，从小在意大利各级别青年赛事里获奖无数，因此受到国内球迷的关注，刚刚过去的FIBA U19男篮世界杯，又因不稳定的表现引发争议。他的成长，有哪些区别于以往运动员的特点？世青赛后，赵维伦与他父母在匈牙利返回意大利的路上，同懒熊体育进行了深度交流。

8岁时，赵维伦画过一幅画。村庄发生火灾、众人惊慌失措，忽而，身披斗篷、胸前印有一个篮球logo的英雄从天而降，于是众人高呼：“super mini wei！”

8岁，是无比相信超级英雄可以拯救世界的年纪，也是幻想自己可以成为超级英雄的年纪——“mini wei”，是赵维伦小时候的昵称。

自姚明退役这么多年来，有不少球迷仍在做一个8岁孩童才会做的梦，期盼一位超级天才突然降临，由他来拯救中国篮球。某种程度上，赵维伦引起的关注，恰是许多球迷多年做梦、多年梦碎后的又一次现实投射。人们希望这个兀自成长在意乡的球员，是那个可以拯救中国男篮的Super mini wei。

在意大利的各种赛事上，赵维伦如雪花般的战绩单和荣誉飘回国内球迷论坛，使他收获了许多关注。比如2019年，他在意大利U14甲级联赛伦巴第大区季后赛，以八强赛砍49分、四强赛31分、决赛25分的表现率队夺冠，后入选意大利U14年度最佳阵容；又比如2022年，带队获得意大利U17全国冠军，年仅16岁便完成职业联赛首秀，成为第一个站上意甲赛场的中国球员。

刚刚过去的FIBA U19男篮世界杯，赵维伦代表中国U19男篮出战，第一次在国内有转播的正式比赛中登场。第二场对阵加拿大，他于第四节连突带投独得18分，将比分从落后18分扳回到落后7分，一度扭转场面；但在随后的几场比赛里，又暴露出对抗不足的身材劣势，也不再有太高光的表现，最终交出一份出场7次，场均9.85分、1.85个篮板、2.57次助攻以及2.4次失误的数据单。

加拿大一役后，有球迷认为赵维伦可以直接进国家集训队；后面几场打完，有球迷说他上限只是CBA轮换。一些人期盼超级英雄，一些人爱看英雄跌落神坛，这也许都和赵维伦本人无关。或许，他不应该是任何人的Super mini wei，在真正属于他的故事里，有的是一个年轻人对篮球的热爱，一个家庭为热爱付出，以及一个体系如何为这份付出买单。

▲赵维伦与巴特勒一起参加商业活动。

“老鼠掉进大米缸”

赵维伦的妈妈有个开通超过10年的微博。该微博最早被篮球迷关注是在2012年，当时，一些篮球博主发现一名叫“Weijing Zhao“的球员在意大利瓦雷泽俱乐部打青年赛事。Weijing Zhao正是赵维伦的哥哥赵维旌，瓦雷泽U15青年队的一员。那时候，赵维伦不满7岁，已经接触篮球，但还没参加过正式比赛。

位于伦巴第大区的瓦雷泽篮球俱乐部（Pallacanestro Varese），是意大利篮坛的传统强队，成立于1945年，曾5次获得欧冠联赛冠军、10次获得意甲联赛冠军。每年夏天，瓦雷泽会举办篮球训练营，既是为了集训，还会借此选拔球员。赵维旌便是通过训练营进入瓦雷泽俱乐部的梯队。2012年的夏天，当远在国内的球迷发现了赵维旌的存在，他早已于瓦雷泽梯队练了7年球，而弟弟赵维伦刚好第一次参加训练营。

▲2012年，赵维伦（左）第一次参加训练营时的留影。

赵维伦妈妈把参加训练营形容成小老鼠掉进“大米缸”，小孩子喜欢有篮球和朋友作伴的营地活动，家长也能趁机休息。实际上，两个孩子都打球并不会让家长更轻松，因为意大利俱乐部梯队普遍采取课余走训制，小球员们不仅要在学校正常上学，完成球队训练后还得回家里休息——家长需要两头兼顾。

今年U19男篮备战世青赛期间，由于要回学校参加考试，赵维伦缺席了一些热身赛。他的家人告诉懒熊体育，赵维伦从小上全日制学校，和同学们一样需要完成学时与常规考试，篮球训练往往在课后进行。如果需要提前离校训练或者比赛，必须跟学校申请，幸好孩子从小成绩和口碑很不错，校长愿意为他开绿灯。

意大利的课程分数是10分制，赵维伦经常可以拿到满分，除了有一次，老师给他的两门课打了7分，一门是音乐，另一门是体育。这实在出乎一家人的预料，毕竟除了打球，赵维伦还一直练习钢琴。意大利小学到高中都属于义务教育，下午两点前，一天的课程基本就结束了，因此有大量时间参与课后活动。

刚进俱乐部梯队时，赵维伦基本一周参加2-3次篮球训练，再学一次琴，后来，他又在当地政府提供的课余活动里选修过滑冰、网球等课程，还加入过水球俱乐部。球迷间曾盛传，赵维伦通过钢琴练习平衡左右手、通过水球练习体能，其家人对懒熊体育表示，两者其实都属于无心插柳，因为感兴趣所以才练。

小朋友对钢琴是否真的感兴趣，也许要打个问号。为了让孩子踏实练琴，家里以欧洲篮球巨星保罗·加索尔也会弹钢琴为榜样“激励”他，这一招居然十分受用。可见，赵维伦真正感兴趣的还是篮球。即便每年暑假回国内探亲，赵维伦也很少完全抛开篮球。2017年夏天，他就曾跟着快手上颇有名气的放飞梦想篮球训练营马教练加强个人训练，还与后来拥有上千万粉丝的短视频达人军哥黄宇军单挑过，那时他还不到12岁。

别看暑假如此用功，其实在意大利的训练量和比赛一点也不少。同样在伦巴第大区打青年比赛的徐富靖向懒熊体育介绍，意大利有20个行政区和100多个省，每省有十到数十支俱乐部球队，全国的篮球赛事，基本以俱乐部形式开展，每家俱乐部都可以报名不同年龄段或不同级别的比赛。赛事由FIP和Uisp两个机构组织管理，前者负责的是全国赛、大区赛和省级联赛三个级别多年龄段的比赛，相对水平更高；后者则负责地区的业余赛事，也分成黄金组、铂金组和钻石组等组别，水平会稍差一些。Uisp赛事的优胜队伍，可以逐级晋升直到打入FIP管理的省级联赛。

另外，FIP又将青少年赛事分成5-11岁的“MINI BASKET”，以及12岁以上的“SETTORE GIOVANILE”。赵维伦因为身处意甲球队瓦雷泽的梯队，所以从小参加的基本是FIP赛事，一个赛季下来，能打40-50场联赛。联赛结束后，还会有俱乐部或者学校自行组织的邀请赛、友谊赛等。

赵维伦家人告诉懒熊体育，MINI BASKET阶段，球员早年间仅需缴费200欧元，再加上一些装备和交通方面的开支，每年花300-400欧元，就能让孩子们把职业梯队当成课后补习班来上，球队会承担日常训练、场馆、医疗、保险以及一些客场比赛的食宿费用。徐富靖透露，自己平时一年也只需缴300欧，优秀的梯队球员后期甚至不需要缴纳任何费用。

▲2012年的一张课余时间安排表。

▲2013年的一张课余时间安排表。

从MINI BASKET，打到SETTORE GIOVANILE，直至参加职业联赛，都通过课余走训的方式完成训练和比赛。因此，球员们可以一边读书一边练球，但时间安排上也更加紧张。哥哥赵维旌从MINI BASKET升入青年队后，同时参加U14和U15两个级别的赛事。当时，一家子还住在离俱乐部40公里外的镇子上，日常接送的路程就要耗去4个小时，有时打完客场比赛，回到家已经半夜了，第二天还得按时上课。在哥哥赵维旌成长过程里，半夜回家是常事。后来，为了两个孩子打球更方便，他们搬到了离俱乐部球馆更近的地方。

搬家后，打球方便了，看球也更方便。瓦雷泽俱乐部会给小球员们发放免费的主队季票，赵维伦经常在场边观看一线队的意甲比赛，常和两个要好的队友担任场边递水递毛巾的工作。有时主队比赛结束后，梯队还可以在场地内打友谊赛，一线队球员甚至会到场观看。

▲2013年末的全家福拍摄，赵维伦与赵维旌都在这张大合影中。

每年，瓦雷泽MINI BASKET的小球员们，会与青年队、一线队的球员工作人员一起拍大合照，俱乐部再将其制作成年历等纪念品发放。在大家庭般的俱乐部氛围、学业和篮球外再点缀些其他课程的紧凑日子里，赵维伦慢慢度过了童年时光。

没有橘生淮南，只有千百次的比赛

赵维伦家里，有个他1岁时从家乐福买回来的儿童篮球架。25欧元的价格，用了整整八年——类似的篮筐，詹姆斯、韦德等儿时也用过。小时候，赵维伦喜欢披上一块布来回扣，后来升级成“扣篮大赛”，和朋友轮番做动作，然后让妈妈打分。赵维伦9岁时，已经摇摇欲坠的篮球架终于“下岗”了。他妈妈在微博上记录：“支架上那一串为了调节高度而打出的洞眼，是这八年岁月的痕迹。”随着儿童篮球架的退休，赵维伦这一年开始打正式的MINI BASKET省级联赛。

▲赵维伦和他的篮球架。

MINI BASKET的宗旨是“乐在迷你篮：玩耍、学习和成长”。小朋友5岁就可以参加，8岁开始可以打联赛。U14之前，MINI BASKET有一套特殊的比赛规则，比赛分为6节，每节单独计分，赢了积2分，输了积1分，最后按照累积分数决定胜负。MINI BASKET省级联赛由各省篮球主管部门组织，省内俱乐部参与，在周末进行主客场循环赛。2014年后，弟弟的比赛逐渐变得多起来，紧接着又追随哥哥脚步，升到了瓦雷泽青年队。

此时，赵维旌早已经担任过U17青年队队长，还被提拔到一线队跟训。当地媒体曾以“邱彪之后第二位进入意甲一线队阵容的中国球员”为题，对此事进行报道。可惜的是，无论中外，职业青训的淘汰率都非常高，与赵维旌一起加入瓦雷泽梯队的小球员，从开始的20多个，到后来只剩4个在青年队，最后连赵维旌也离开篮球，选择了学业之路。不过，弟弟赵维伦坚持了下来。

在青年联赛上，赵维伦找到了自己的舞台。绝杀、夺冠、进入最佳阵容、拿MVP，充分展现着自己对比赛的影响力。他的比赛视频被传到国内，获得了许多球迷的关注。中国篮协K8课题组的张笑雨便是其中一员，作为数据分析师，他参与了本届U19国青队的数据报告撰写，全程观看了国青的热身赛和正赛录像。张笑雨告诉懒熊体育，自己从2020年就开始关注赵维伦，当时觉得一个中国孩子能在篮球强国的青训立足还挺难得。

▲训练中的赵维伦。

在张笑雨看来，一些国青队友的天赋要比赵维伦更加突出，但他显现出的驱动球队进攻、利用挡拆以及投篮和传球的能力，都胜过同龄人，而且这些技能是国内后卫历来比较稀缺的。世青赛结束后，他在微博上写到，赵维伦身体素质可能比徐杰还弱，怕紧逼的程度有点令人心惊胆战，但其出现的意义是给中国年轻球员和青训教练打个样，告诉他们后卫该怎么练。

数年前，赵维伦妈妈的一番话也许间接呼应了张笑雨的说法。她提到，如果问是什么原因让意大利球员每周6-8小时业余走训制不输于一日三训的体校全日制，除了接受小学到高中的正常学校教育，有较高文化素养外，完善的联赛体制为他们提供了成百上千次的高水平实战机会，从而具备较高的战斗素养，是决定性因素。

“意大利有太多级别的比赛了，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可以参加的级别”，徐富靖认为，意大利地方俱乐部+多级联赛的体系，足够将所有想打篮球的人都吸纳进来，很难出现一个有天赋、很喜欢篮球的人没机会接触篮球。而每年并不算高的费用、球队为优秀球员提供免费名额的做法，都有助于网络球员。

2012年时，前篮管中心主任李元伟曾在微博发问：“我们搞体育究竟为了什么？”。赵维伦妈妈评论到：“体育首先是一种社会福利，体育应该在业余化、全民化的基础上职业化。”借助妈妈口中的社会福利，赵维伦从小进入到一个纯粹的篮球环境，在与全意大利的佼佼者们无数次比拼中肆意成长，最终，站上了他在青少年比赛屡屡站上过的那块木地板。只是这次，对手从青少年，变成了职业球员。

从红白，到红黄

赵维伦妈妈的微博评论区，有许多为人父母的网友留言，他们的孩子或同样留学国外，或同样练习篮球，家长间会以某某妈妈、某某爸爸互称。字里行间，每个父母都流露出希望孩子能走到更高舞台的愿景，但也都深知这条路的艰辛。小时候，赵维伦常常会问家人长大了能不能打NBA，这个问题让母亲很犯难，因为既不想打击孩子，也不想编造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在早年间的她看来，NBA是一个终将破灭的梦。

但她又觉得，这个孩子如果有一天做到了什么，也没啥好意外的。赵维伦打小就爱凑热闹找各种球员要签名，2016年，中国男篮在意大利打热身赛，他与易建联、郭艾伦在内的球员纷纷签名合影；有时周末难得全家人都休息，他会无视出游计划泡在球场。在这个十来岁小球员的生活里，篮球被他主动地放在了重要位置。

“2500个业余篮球俱乐部、7100名注册教练为15万12岁以下儿童提供MINIBASKET篮球培训；5个年龄段、每个年龄段1500多支球队参加三级青年联赛。”这是十年前意大利FIP管理下的青少年篮球参赛数据，也是赵维伦正式开始练习篮球时的数据。赵维伦爸爸对懒熊体育直言，他现在是瓦雷泽俱乐部近5年最好的后卫。能够从无数热爱篮球的小球员中脱颖而出，也许有天赋地助力、也许靠不懈地练习、也许还需要他持久的热爱。

多年来，妈妈习惯在微博把赵维伦叫成“小朋友”，最近一次出现这个称呼，是去年9月，在赵维伦17岁生日的前一天，母亲晒出他的一线队球衣，宣告“小朋友”将正式解锁成人职业联赛。

▲赵维伦的意甲首秀。

其实2022年3月27日，赵维伦就已经在意甲比赛中上了场，16岁的他，一上场便不停和队友沟通着什么，丝毫不显露出怯场的模样。意大利媒体Malpensa24赛后动情地写道：“他于Pallacanestro Varese的迷你篮球场长大，穿着红白球衣，年复一年地在青年组中不断攀升，直至亮相意甲（LBA）。”

除了尝鲜意甲，2022年上半年实质是赵维伦在青年队的最后半年。他赶场一般出现在不同赛场：EYBL欧洲青年篮球联赛、意大利U17、U19大区赛和全国赛、Adidas next generation U18 锦标赛、2022意大利NEXT GEN杯赛等。然后在夏天宣布签约体育经纪公司沃瑟曼，前往美国与和易建联、郭昊文等人一起训练，成果就是涨了4公斤肌肉，随后开启了自己第一个完整的职业赛季。

2022-23赛季，赵维伦为瓦雷泽一线队出场一次，其余时间都代表Campus Varese打意丙联赛（Series B），最终出场24次，场均拿下17.3分、2.3个篮板和4.1次助攻。获得Series B最佳青年球员（Best Under 21）。然后，在休赛期加入中国U19男篮，从红白球衣换成红黄球衣，完成了国内球迷注视下的第一次杯赛。

在篮球这件事上，赵维伦显得自信且成熟。他在Malpensa24的采访中称，如果必须说出一个中意的球员，那就是斯蒂芬·库里。但自己其实没有绝对喜欢的球星，会尝试从更有经验的队友那里“窃取”一切。对于国内球迷诟病的对抗能力不足等缺陷，赵维伦也早已意识到。面对《Varese Sport》的提问时，他坦承“我的缺点绝对是体格，‘小’这个事实限制了我很多，尤其在防守时。”

新旧轮替、后浪崛起，是职业体育永远葆有看点的密匙，优秀的年轻运动员，因其天赋和充满可能性的未来，往往受到格外关注。而赵维伦的成长，给人一种水到渠成的自然感，仿若个人兴趣、家庭助力与社会体系相辅相成的一次结晶。这是这个故事里最独特的地方。